写于 2016-08-29。

黄仁宇的大历史观,通俗地来讲,就是说历史上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历史洪流的一部分,他们为历史进程推波助澜,形成一个个漩涡、一道道激流,但个体的力量,所有人的齐力,形成了洪流,但在其中,每个个体所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历史不会因为个体和偶然事件变化太多。

对于这个观点,我有一半认同一半不认同。认同的部分是,每个人都受时代所限,行为和思想都难以超越时代太多,个体的行为的作用都在整个历史进程中十分微小。但是我觉得,历史会成为现在的样子,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各种偶然事件的发生。这与个人力量的微小并不矛盾,因为那些偶然的事件,在当事人看来,可能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甚至在后人所述的历史中,也没有充分地发现这些偶然事件。按照“平行宇宙”的思考方式,每一个偶然事件,就导致宇宙分裂为稍微不同的两个版本,随着时间的推移,分枝和版本越来越多,有些事物存在于很多的版本中,有些版本发展到中途其中的人类文明停止了,主干分支之间差别可能会很大,但分枝内部各个小分支之间的共同点就更多。所谓历史洪流,就是事物在整个平行宇宙的分布概率。

具体到明朝,黄仁宇先生的认为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在于整个国家的统治是建立在意识形态和道德上的。这一点非常同意。这样形成的国家,其国家利益就和道德绑在了一起。而儒家道德的一个对立面就是个人利益,所以最终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形成了矛盾。社会的上升通道也是建立在儒家道德基础之上,所以要做官,要进入统治阶级,至少表面上是要认同并投身于大家共同信仰的意识形态上的。于是矛盾的另一面,即个人利益,要么以共识和潜规则的形式存在于官僚阶层,要么只能躲藏在于每个人心里,作为“阴”,与代表道德的“阳”对应。向海瑞那样接受微薄到荒诞的薪水以维护祖上传下来的仁义道德为人生终极目标的,终究是极少数。对于大部分人,在个人利益面前谈道德,只能流于表面形式,不会产生实质性的行动。

书中着重说了几个统治阶层的代表人物:万历皇帝、张居正、申时行、海瑞、戚继光和李贽。

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矛盾,在于他作为一个人类的自由,被庞大的文官集团使用仁义道德死死地限制住了。个人性格上的软弱,使他在和文官集团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他没有祖先正德皇帝的胆量,对于从小在母亲和张居正的严厉管教下长大的他来说,这似乎是注定的。从小在深宫中,完全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他敬畏的张居正老师,在任意道德之下,却过着远比自己这个天子奢靡得多的生活。他的世界太小,胆识也太小,于是在确定了和文官集团无法愉快相处的结论后,只能选择消极不合作作为此生的行事准则。在最后一次出宫巡视自己的墓地之后,在他看来也许是想通了,但后人看来,那就是彻底向命运认输了。

张居正天纵英才,曾经是这个帝国最大的希望。他的问题在于太骄傲,学识过人,深谙权术之道,皇帝是一个畏惧又依赖自己的学生,虽然办事也会有各种掣肘之处,但说整个朝廷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并不为过。但他低估了文官集团的内力,表面上被他控制,体内却孕育着对他的敌意。他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结症在于意识形态主导统治,于是他的种种试图阻止这个帝国腐烂的努力,在他死后很快就付诸东流。但假如张居正能多活上30年,当他培养出一批认同自己价值观的官僚后,这个国家也许会有所不同。

申时行看到了张居正失败的原因在于与真个文官集团为敌,于是他的理念,就是从行动上承认并允许隐藏早每个人心里面的“阴”,即事实上允许每个人准求自己的个人利益,无论是皇帝还是文官。他希望通过个人的力量,借助于儒家道德,能够调和各个集团的利益冲突,最终达到皇帝利益、文官利益以及国家利益的均衡。但现实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有如此强的影响力,能让大家都听他的。

海瑞是个极端,从心底里相信自己从小学的道德,相信洪武皇帝位这个国家设计的所有制度。于是他成了一个另类,没有实际能力、办不成事的道德模范。他让所有人都不舒服,不断地提醒所有人违背了他们共同信仰的道德。这样的人,只能够当做现象来看。

戚继光所信奉的人生哲学和海瑞相反,他有真材实料,是个实用主义者,所以愿意去攀附张居正。无奈他身为武将,从进入仕途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这一生只能在核心集团之外。

我们能从这本书里学到什么?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学会看到本质,通过本质看到未来可能的情况。这当然很难甚至完全不可能,但通过对本质的寻找的过程,我们对事物的看法也可能会变得完全不同。